[原创]青石记【4】_天竺文学_山阳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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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2/23 11:3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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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施主醒了？”待梨落悠悠醒来，还没顾上睁开眼，就听到男人声音，第一意念想到自己的夫君，再一觉不对，一瞧，倒是被面前一位青衣僧人吓了一跳。

青衣僧人，咋一看年龄不大，细看还很兼具几分读书人的秀气，虽是短褐穿结在身，仍掩不住一副倜傥风骨，即便山中多年，未近女色，但见梨落这一妙龄美人儿，不见丝毫羞怯畏缩之气，他一只手托着药罐，一只手做了一个微扬的姿势，像是要过来扶起梨落喝药，似又觉得不妥，在一消一停之间，那张俊秀的脸仍显得云淡风轻。

“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梨落言语之间有几丝嗔怒，男女有别，更何况这是香坊，如何能容男子染指踏入，即便是僧侣。

“女施主多虑了，了尘师叔让我来瞧瞧你的伤势，我这就走。”那青衣僧人将汤药放在床边，正要转身离开，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头来，从怀里取下一块白布，轻轻揭开，显露出那两段摔碎的梅花钗簪说：“这是姑娘的东西，我见碎了可惜，想拿回去修补，不知道女施主同意否？”

“你何时入我房内？又是何时取我玉簪的？”梨落见着钗簪，心系夫君，一时急切，竟又激动的不分场合起来，似是把眼前冒失闯入的青衣僧人当做贼人，说话也不见半分客气了：“玉簪何处不能修，何苦劳烦小师父。”言语间明显带着几丝不屑与不悦。

“施主见谅，是贫僧多事，在此谢罪了。”青衣僧人不怒不愠，面不改色，将碎玉放在案几，正要拂袖离去，偏到门口又闲话了一句：“怕这梅花玉簪，不若它类浊玉，怕除了贫僧，再无二人能修复也。”说完，他回头瞧了一眼梨落，那眼神似一泓清泉，如此甘甜拂过心怀，柳风含情，似是旧识。

“何以见得？”这面相像是哪里见过，这眉宇何来淡淡忧伤？梨落从他身上恰似看到了自己，她留恋他身上哪一缕气息呢？她说不出，或者，这个时候，她只是想与个人说说话儿。

“梅花玉簪乃秦岭深山寒玉锻炼，淬梅岭钒、酮之精气，历天竺山泉涤荡，因此才有了这翡翠色泽，水样气韵，红梅雪魄之灵。蓝田玉，和田玉虽是有名，端得却找不出这么一块，再经神匠打磨，惟妙惟肖，浑然天成，世间只此一块，如何再造一枚？”

“经你这么一说，此玉定时出自此山了。”梨落依言问道。

“确实如此，无此山此水，无天成匠人，难得此世间绝品，想来女施主该与此地有缘才是。”青衣僧人这会退进厢房，眼睛瞧那碎玉，无限怜惜顿生，梨落一旁宛若细细端详那僧人，那眼神之忧郁深沉，一下子将她拉入无边的记忆深潭，她想拼命的打捞些什么，却又都无功而返。

梨落有些责怪自己，她是怎么了，见这个人少顷，便觉得早已熟悉的千年万年，他惊鸿一瞥的眼神里的忧伤，他举手投足之间的那股风度，都是她熟悉的味道——菩提香。

在青若寺短短几日，她感觉自己走进了迷宫的核心，总有一些东西终究会应声而解，但那些东西是什么呢？她找不出，令人恐慌的，害怕的，兴奋的，猎奇的，她感觉有一股力量在将她拉入事件核心，而另一股力量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越雷池一步。

“这玉簪于我很重要，务请师父帮忙了。”梨落觉察出一种沉静的力量，那是比遇见了尘师父更为强大的力量，这个人的一个微小动作就足以使人息气凝神，心静如莲。

“我本不懂如何淬玉，倒是脑子里总萦绕些做玉工序，更不知是否可行，既然是姑娘心爱之物，自然不能随便尝试了。”青衣僧人不觉犹豫为难起来。

“既然你不懂玉，何以说的如此传神乱真？”梨落有点迷糊了，她在掂量这僧人的言语真假，却又觉得实在不容怀疑，却又找不到为何如此坚信他的理由。“脑子里萦绕些做玉工序？是够神奇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青衣僧人施礼又言：“或者秉性所致吧！自小我与其他师兄弟不同，入得深山，识得百草，治得百病，却不这功能源自于何处，总也想不明白，后来倒也作罢，济世救人本是心源向善，何昧因果？云峰师父说这是天赋秉性，我也就认了。起初我也觉得奇怪，自己对玉知之甚少，偏偏见了这梅花玉簪，心起怜惜，更似旧识，竟冒出这“品玉”一说来，实在是胡说狂妄，女施主不要笑话。”

“自然不会，想必是神匠假手，这玉非汝手不能复也。”梨落因笑道，不知如何，在一睁眼见到此人的那一刻，除了起初慌忙之间，自乱阵脚，她觉得她可以无条件的相信这个人说的任何话。

“好的，那这碎玉我就收着了。”青衣僧人笑了，收起案几上的碎玉，小心的揣入怀中，表情极自然，极闲淡。

梨落瞧见青衣僧人脸上那浅浅的笑痕，恍惚间又回到梦境:山花遍野的谷地，有两个青衣男女，肆意的在香风里追逐着，闹着，那笑声山溪一样的在谷地荡开，又一波一波消融于的花海。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怎得如此熟悉？”她轻启朱唇。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怎得如此熟悉？”他似是酝酿了好久才问。

时空偏又是如此奇妙契合，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梨落和青衣僧人说了同样的话。

“哦，对不起！”梨落羞红了脸。

“是贫僧造次了。女施主见谅。”青衣僧人退到门口，施礼拜别，轻轻一声：“药凉了，快喝吧！”青衫隐在木雕的房门后面，梨落心竟一下被掏空，瞬间被人塞满了旧棉絮一般的失落寡欢。

“好些了么？”梨落正在发呆，了尘轻身进了房门，竟未曾有丝毫察觉。

“嗯，有劳师父费心了。”梨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甚至挤不出一点笑意。

“瞧你这消瘦模样，说好些了谁信啊！”了尘定了定神色，才道：“一早我差人去青禅寺请子悦了，上午一直忙，也不知道他是否得闲过来一趟，不行老尼我亲自走一遭吧。”

“师父无需费心，子悦来过了。”梨落神情里飘出一丝失落。

“他来过了？这么说你们见面了？”了尘一向镇定悠然，这下竟然大惊失色，兀自喃喃：“你们竟然又见面了，终究还是见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也罢也罢，许是天意难违，又何苦相蔽？”

“师父，您说什么？”梨落不解她与子悦的匆匆一面，了尘师父竟会有这大反应。

“也罢，也罢，我还是说了罢！这次子悦要是能把你的病治好，算是又救你一命了。”了尘师父神色凝重的道：“上次你与李君遭人算计，坠入山崖，也是子悦救回你们的，这次你旧伤新愁，急火攻心，命在一线，也是子悦试药相救的。”

“哦——”梨落这才愈发后悔自己起先竟然如此无礼冒失。

“师父，子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啊，也是个苦命的孩儿，在二十年前，我在河边捣衣，只见顺流而下一只木盆，就近一看原来是个光屁腚的胖小子，于是我想也未想把他抱回去，交与我云峰师兄抚养。二十年光阴倏尔即逝，子悦也长的这般大了。”了尘的话音极柔软，沉浸在往日的时光里不能自拔，出家人一向清心寡欲，波澜不惊，谈及旧时，却也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极感染人。

“子悦还算幸福啊！有您和云峰大师疼爱，想必还算安稳吧！”此时的梨落不免也触目伤怀伤怀起来。

“幸福？那要看他了，幸福源自自觉，自觉不到锦衣玉食，繁华三千也是枉然，我和师兄料定他日后红尘遇劫，自小强留他剃发为僧，但愿我等百年之后，他不会怪我们自私强留，断了他的红尘后路才是。”了尘话语言毕，又是一声长叹：“可谁知有些事情该来的自然会来，挡都挡不住，天命不可违呀。”

说完，了尘径自走了，留下继续怔怔发呆的梨落，她有第六感，自己距离那个漩涡更近了，那是什么呢？直觉告诉她，似是一些宿命里难逃的东西，与其躲避，不如直视。是了，肯定还和一些人有关，譬如了尘，云峰大师，还有那个仿佛旧识的子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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