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君子和小人对话

君子和小人约于茶社。正夏夜，天垂云暗，骤雨如注。一时无归，于是，俩人便做了一次关于本体的深入对话。

君子：请允许我先廓清关于君子与小人的概念，以便进行我们的对话。

小人：这很必要，就如同进行纸牌游戏前，要统一规则。

君子：在西周、先秦时，君子是王公贵族们的统称。“君临天下”、“君臣之间”等等，就是这个统称的沿用；而小人是庶人也，即劳作者的统称。一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君子与小人成为“大人物”与“小人物”的别指。春秋以降，风气流变，这个代称逐渐演为“有德者”和“无德者”了。虽然，它仍然残存着尊卑的思想，但在意义上已大为更变。到了夫子（孔夫子）时，更进一步，他在《论语》中，将君子与小人做了相当完备的对举。千百年来，流衍濡染，使之成为我们至今每每参照的德与非德的两个坐标。

小人：很赞同此解，确实如此。需要说明的是，夫子所言“小人”，有其所限，并非完全如今人的理解。他虽然激赏于君子的行止，但并未将小人归于邪恶。只是说小人缺乏高远志趣，逐于利益，卑小猥琐。这一点非常重要，将影响我们以下谈话精确性的展开。自然，今天小人的定义外延已被扩大，小人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已是事实。所以，在论及中，需要把握具体的情境。现在，我们且沿夫子所言而行。

君子：我理解你的意思，更理解你的心情。作为小人，你也有着自己被评判的底线。在你看来，小人的无德仅仅是不具道德，和今天的“缺德”大有区别。换句话说，就是小人并不等同于坏人、恶人、奸人，小人只是阴鸷、诡诈、低俗罢了。

小人：果然是君子。你把握的很好，也给我留了十足的颜面，显示了你作为君子的良好素质。看你今天一副惆怅失意的样子，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助吗？

君子：是的。我以我许多年的坎坷经历，证明了“君子斗不过小人”。我富于理想，秉于道德；我恪守良知，坚守操行……但，我很失败。你和你的同类们，一次次踏过我神圣的原则与信仰，在你们恭严的形貌下，是一副小人的嘴脸，这使我苦闷，更使我困惑。

小人：你似乎是提出了两个问题。先说第一个，这是个伪命题。你首先将自己归于君子之列，你的君子之称有过任命吗？大约没有；你自封君子，就已经很不君子了。你的坎坷大约就在这里，自视清高又不甘寂寞，这不是君子的行藏。夫子言“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啊！再说第二个，姑且抛开你的经历不说，只说“君子斗不过小人”是否具有普遍性。可以这么看，“微观”中，君子在与小人的博弈中很难胜出，这是因为人们认知君子是一个极其漫长反复验证的过程，君子的本质决定于君子，“世人皆浊我独清”，因此，君子常被视为“另类”；而小人善于“变通”，在很多时候反被认为是君子。世事的复杂与吊诡，正在这里！

君子：你的话让我感到悲哀，君子的有德不能战胜小人的无德，这不是云壤倒置吗？难道就没有识别与制约小人的办法吗？

小人：这不是制度安排的问题。看来，你把小人脸谱化的同时也把社会平面化了。请再读夫子《论语》。“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意思是君子心有道德，小人逐在现实；君子遵从法度，小人希图实惠；再如“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意思是君子追求仁义，小人求取利益；再再如：“君子喻以义，小人喻以利”。真是再明白不过了。君子求的是道，小人逐的是器，形而上与形而下。道器之别，上下之分。在现实中，君子不流世俗，而小人具有“务实”态度。这样，你就该知道了，君子若云中之锦，小人是地上之泥。从一定意义上讲，君子并不使人亲近，而小人多讨人喜欢。

君子：我多少有些明白了。君子其实是理想主义的道德符号，而小人是现实主义的物质诉求。因此，在杂草丛生、暗流涌动的社会生态中，君子有着自己的不适应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小人则表现得左右逢源。这是君子的不幸呢？还是现实的不幸呢？

小人：你不可以将现实社会理想化，这是君子的思维模式；非黑即白。须知，黑白之外还有很大的灰色地带。因此，小人也就成为常形、常情、常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又能责备小人改变自己的利益现状呢？但你不必过分悲观，我要说到君子胜于小人的“宏观”问题上。“古来圣贤皆寂寞”，君子在于坚守。我们不能不承认，小人图一己私利，并不能推动社会的进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真正的君子，秉大义，行高远，他们是社会发展、社会进步所能获取的真正源泉和真正动力。

君子：我感到惭愧。我大约不能算作君子。

小人：君子的行走真的很孤独，因为君子已被奉为无瑕之玉。所以，当君子耐不得君子完美的操守，稍有不足和稍有“越轨”，便可被世人讥为“伪君子”了；而小人不伪，小人从来都是真小人。

君子：让我们仰望行走于前的真正的君子吧，他们特立独行，他们光耀千古。在这个伟岸的行列中，行走着抱石沉江的屈子，行走着持节北海的苏武，行走着忧国忘身的于谦，行走着饮血刑场的“戊戌六君子”，行走着……他们厄于当时，耀于后世，已化为道德天穹的明亮星群。我不能望其项背，我的失意本就在于自己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