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打电话告诉我，外公周年祭的时候，外婆折腾了一夜没休息，一会儿给母亲她们五姐妹讲述外公去世前天晚上的那些事儿，一会儿爬起来给外公上香，折腾了整整一夜。外公和外婆相濡以沫过了整整六十多年，养育了一子五女，记得，小时候我们最开心快乐时光就是每逢节假日，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外公外婆也不嫌我们吵闹，每次总是乐呵呵的。后来，我来西藏当兵了，舅舅家的两个大表哥成家了，二姨家的表妹去了咸阳读大学，四姨家的儿子外出打工时，走丢了，至今没有消息。逢年过节也冷清了许多，每次休假回家前，我总会提前打电话回去，外婆和外公就会提前采购好多好吃的，把冰箱塞得满满的，一到他们生日时，我总会打电话问候他们，他们每次总会给亲戚们说，没有白心疼我张俊，今天他还打电话了。
今年，外婆的生日，是在四姨家过的，我一直忙到晚上八点过才打电话过去，外婆从去年外公辞世后，心情和身体一直不佳，精神打击对她很大，一天不如一天，也许是越老越怕孤独吧，母亲告诉我，因为大家都很忙，准备生日的时候不去看外婆，周末再去，后来，四姨召集打电话通知大家，说知道今天没人陪她竟然跟小孩子似地哭了起来，后来大家都来了，又破涕而笑，临走时，她执意要送大家，走了很远。
外婆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在那个战乱纷飞的年代，女性地位十分地位非常卑微的情况下，外婆作为候家最小的女儿，逃脱了裹小脚的厄运，记得她告诉我，当时她很小的时候，她的奶奶给她裹脚，裹了几天，实在受不了疼痛，就没有裹脚，后来，她的父亲还把她送进了私塾，上了几年学，嫁给外公时，外公的父亲已被土匪杀害，外公也是苦命人，但是他的母亲还是省吃俭用供养他上学，解放前就参加了革命，舅舅出生后，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有了，母亲，二姨她们俩姊妹，舅舅十八岁的时候就和舅妈结婚了，那时候，家里都是半拉大的孩子，大大小七八口人，粮食一直不够吃，外公已是某公社的书记，可是他并没有从公家往家里徇私，快过年时，粮食只剩下一点点，外公给山里的一个朋友说好了，从他们家借粮，舅舅去的时候，人家一看来了孩子，就没借粮给他，舅舅回到家，舅妈煮好了玉米糊糊，端到舅舅跟前，舅妈说，赶紧吃吧，挺香的，舅舅抹泪说，我也知道想啊，可是呢，吃了这顿，明天怎么过？后来，舅舅去了黄陵的煤矿，整整待了六年，再后来又到了山阳酒厂。
外公一辈子，做人清清白白，做事公平公正，很受人尊重，文革时，被错划为“右派”开除了公职，在家整整窝了十年，这十年，就靠从山里收购桐油之类的农副产品，换钱贴补家用，后来，平反了，还是拿着文革前的工资级别，而且从领导成了普通的干部，没有一丝怨言，兢兢业业。母亲与父亲的相识，得益于爷爷和外公是“干校”时的同学，很多年后，父亲已经在北京当兵了，当时母亲并不愿意这门亲事，后来，还是外公说服了她。去年，外公辞世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了爷爷，爷爷没有言语。外公辞世后，很多生前的同事，属下都从四面八方的赶来，送外公最后一程，外婆后来对我说，葬礼很隆重，满山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最后一次见外公是去年我休假回部队前两天，时值隆冬，刮着大风，很冷，我去的时候，外公躺在他的太师椅上，悠然自在的品茶看着，新闻频道的节目，看见我来了，立马站起来，问我，冷不冷，我赶忙给他递上一支烟，并为他点上火，我告诉他，部队要召开支部民主生活会，我作为一名支委，必须要提前回部队参加。他乐呵呵的告诉我，那就不要耽搁了。后来，他赶紧就招呼外婆，让外婆给我做，我最喜欢吃的豆豉焖肉，然后，喊我陪他喝酒。外公得了尿结石，好几年了，不得已戒烟戒酒，一直想做手术，可是担心他年纪大怕他吃不消，去年夏天，几个女儿一商量，专门从西安请来医生，为他做手术，后来，身体一直不错，又“重操旧业”喝酒抽烟，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外公的酒量很大，每顿都要喝半斤酒，而且他的二两大酒杯陪伴了他很多年，去年休假时，我只要一去就要陪他喝酒，每次都会喝很多白酒，外婆偶尔也会唠叨说，你不要老命了。外公总是笑呵呵的说，这不是孩子回来了吗。那天，走的时候，我告诉外公，等下次回来我给带两瓶西藏的“西藏王”回来喝，可谁知道，在我走后的半个月他辞世了，成为了我一生的遗憾。
得到他辞世的消息，那一刻，我没有丝毫的压抑，直接哭了出来，我要回去，那一刻，是我最大心愿，带上两瓶西藏王酒回去。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我还是未能如愿，表弟从襄樊赶回去了，大表哥从西安赶回来了，表妹提前结束了培训都赶回去了，唯独我没能赶回去，这成了我一辈子的痛。
后来，已经数不清是多少个梦里梦见他，还是那样慈祥，而且每次都是大家庭聚会。今年休假，我计划着一定要赶在清明节，回去给他老人家上坟，那天，我和大表哥二表哥喝了很多酒，记得，先是白酒后来又是啤酒，两个表嫂劝了很多次都无果，大表哥还为此跟大表嫂吵了起来，下午，我提上我从西藏带回的西藏王，一起来到外公墓地，其实，外公辞世前，我就去过他为他和外婆准备的墓地，前面视野开阔，有条大河，后面靠山，松柏郁郁葱葱的。乃福地一处。看到墓碑那一刻，我们仨几乎同时落泪了，我绕着墓地转了一圈，扶扶那些被刚刚的一场大雪压趴的松柏，大表哥一言不发，从口袋里取出香烟，为外公点上三支，二表哥烧着纸钱，我默默地打开酒包装，缓缓地绕着墓地倒完了两瓶酒。一切结束后，我们兄弟仨一直坐在墓地旁边抽烟，直到把仨人身上的香烟都抽的所剩无几时，才不舍离开。
一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好快，还没让我从悲伤中走出来，外公都离开这个世界一年了，每每想起来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总让我胸口压抑，隐隐作痛，那种痛是我前所未有的，在西藏的十一个年头了，我从十六岁到二十七岁，失去好几位亲人，只有外公跟我感情最深，那种无私的大爱永远值得我学习，那种从艰苦年代磨砺出的坚强意志，让我永远体会不到。唯有，把思念埋藏在心里，用自己的这代人对国家的忠诚，去告慰十一年前，我从军时他老人家对我殷切期望。
外婆，有些神智不清了，偶尔也开始胡言乱语了，她老对母亲说，你爸托梦给我了。说他一辈子都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老天爷让他升天当神仙了。是啊，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仙，可是我希望外公在天国一角住的肯定是世外桃源，肯定每天肯定还是悠然的约上三五好友，喝茶，打着最爱的“川牌”，时不时还在上面看着他的儿女，子孙，还有相濡以沫半个多世纪的老伴儿，祝福着我们，鞭策着我们，激发着我们前进的步伐。
外婆和外公只有舅舅这一个儿子，所以舅舅的乳名取的很有意思叫“来奇”，先前说了，舅舅六姊妹，所以当时的生活状况可想而知，可是作为长子，兄长，舅舅很早就担当起了家庭的责任，印象中，舅舅很严肃，脾气倔，不苟言笑，母亲她们都说，舅舅这几个外甥中，我脾气最像舅舅，笑起来声音最像舅舅。
舅舅从煤矿回来后，就去了酒厂，在酒厂待了很多年，记得，我那年过年，几岁已经记不清了，当天，让我回家，我很不想走，于是，我偷喝舅舅的葡萄酒，那天终于如愿以偿，而我也喝醉了。很多后，大家提起这件糗事，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2001年，入伍一年半的我，被送到内地参加培训，结束后，我被批准回家几天，那时候刚好碰到从西安修路到老家，一百多公里的路程，整整坐了九个多小时才到家，去舅妈家，舅妈告诉我，舅舅今晚会从西安赶回来（那时候，舅舅已是西安一家房地产公司的项目经理），于是乎，表妹削土豆，我切土豆丝，舅妈摊煎饼，决定为舅舅做一顿他最喜欢吃的土豆丝卷煎饼，我呢，抓起菜刀，笨拙的可是非常用心的切着土豆丝，舅舅那天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我让他尝尝土豆丝，他说味道不错就是刀工差了点，当我告诉他我切的时，乐的哈哈大笑。
再后来，我留了士官，他得知我的工作跟金钱打交道时，不止一次的跟我谈话，让我不要有贪欲，不然会害了自己，他拿自己做例子，他说自己作为项目经理有很多机会，很多把钱装进口袋的机会，可是他始终记得，权利不容制约，权利滋生腐败的名言。
舅舅为人直爽，朋友非常多，而且是好客之人，可是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才让他身体出了状况，零五年就检查出三高，一直也不是很在意，零八年的春节，我在家，去拜年的人很多，那几天他比较高兴，基本上天天喝酒，正月初五晚上，突然犯高血压，当时，我跟表哥他们一起送医院时，已经很严重了，后来住了两个月的院，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去年见到他时，我还给母亲说，我舅现在没事儿了，谁知道又是我在他家时，他没有任何预兆又犯病了，这次差点就要了他的命，犯病时已经不能言语了，而且身体僵硬，我们送到医院的时候检查出已经脑溢血了，住了一个月，躺在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急坏了大家，后来实在没招了，把他接回家看看会不会有奇迹出现，两个表哥都在忙各自的事，舅妈想让我去照顾舅舅，母亲以商量的口吻问我的意见，说实话，我一开始是有些抵触的，我可以照顾，可是我实在受不了那种污浊的气味，每次闻到异味不管人多人少，都会作呕，舅舅生活已经不能自理，肯定会、、、、、、后来，我想想还是勉强接受了，每天早上我起床给舅舅擦脸，然后不定时给他按摩手臂，晚上给他洗脚，时不时还给他洗头刮胡子，天气好的时候，我把他用轮椅推出来晒太阳，后来恢复的还不错，医生说，可以慢慢搀扶着让他锻炼，一开始，很艰难，我跟舅妈拽不动他，走一步都非常艰难，一米，两米到后来的几百米，舅舅渐渐地由两个人搀扶变成一个人搀扶，可是，还是一直还是不能说话，有时候肢体语言表达，可是我们谁都读不懂他在所表达的意思，舅妈和我不止一次的说，要给舅舅准备墓地了，我一直劝着舅妈，刚好，舅舅去年是六十岁生日，我就计划着给他过生日，某天的一个下午，我有些感冒，很早就睡了，突然听到，谁在喊我的名字，仔细一天是舅舅在喊，声音生硬可是很清楚，我赶忙起床，看见舅妈一个人坐在客厅笑，那一刻，我真的很兴奋，这一个月的辛苦一点都没白费，舅舅过生日前，我回部队了，也未能如愿，舅舅生日两天后，外公就辞世了，母亲说，舅舅在外公辞世当天并不知道，一个人待在房间了，听着外面吵杂的声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后来知道了，几天都没有言语，知道外婆从医院回来后，那一刻他才哭了出来。
今年回家后，见到舅舅，依然口齿不清，一个人拄着拐杖可以慢慢走路了，我至少有些小欣慰，舅妈说她要求不高，希望舅舅还能陪她十年。我一直安慰她说，我舅还要最少还要活三十年，甚至更长时间。其实我心里也明白，他每过一天都是奇迹。
长大了，才知道怀念孩提时代的无忧无虑，也许每个人都惧怕死亡吧？我亦不例外，看看舅舅的大半辈子，苦难过，迷茫过，辉煌过，不论那个阶段都曾经历过波澜壮阔。我只能默默祝福他，祝福他在余生的时光，享受那些他该享受的，比如美味佳肴、比如亲情、、、、、还有其他。
写到这里我想告诉大家，不管你身在何方，不管你的亲人对你如何，我祝福大家永远在和睦和谐的氛围中与亲人度过一个或许是激情澎湃的，或许是平淡无味的岁月，记得，珍惜现在所拥有的，追逐自己的梦想，不要因为某种犹豫，而为今生留下遗憾。
怀念外公，祝福舅舅。
写毕于2010年12月10日晚21：53于西藏贡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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