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原创]一个农民的自白

一个农民的自白

  ▲序曲

 一九四五年的冬天
 小鬼子回到了叫扶桑的岛上
 空气还没有干净 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人们说，我是这年冬天出生的
 以第五个孩子的身份
 给一贫如洗的家庭没有带来丝毫的喜悦
 父亲的皱纹又增加了一道
 母亲的乳房又干瘪了一圈

 还好，我不哭闹
 父亲没有被拉走
 （那年头，到处拉壮丁）
 这如果算个序曲
 那后来的日子就是我经历的一生
 和还有数以亿计的兄弟一样
 我的身份是一个农民

 ▲童年，赤裸时代

“抓壮丁的来了！”
 这是大人们常吓唬我们的一句话

 有个山寨，堆满了石头
 说是“躲反”的
 或者抓壮丁的来了
 大人和我们小孩一起
 全村所有人都躲进寨子

 最高的山头
 我们只觉得好玩
 远处的枪声
 都当是王掌柜家过年的鞭炮声
 全村也只有他们家不“躲反”

 有个伙伴厥着嘴“哦”了一声
 山脚下也“砰”了一声
 随后，喜子妈哭了，却没有声音
 男人们都举着石头
 奋力向山下扔去
 我缩在火堆的一角
 一动也不敢动
 爹不时走回来
 嘱咐我们姊妹别出声

 后来，人们回家了
 破旧的院子凌乱不堪
 漆黑斑驳的家具被踏烂翻空
 那只跛脚的母鸡已经不见了
 水井边有一堆我们熟悉的鸡毛

 还好，爹藏在地窖的半袋谷子还在
 在有裂缝的灶台上
 妈妈熬了一锅稀粥
 小妹不再哭了，大哥又上山找野菜了

 ▲青年，饥饿时代

 没学上，现在我只认识自己的名字
 十六岁那年，爹下世了

 二哥和我学会了种地
 赤着双脚，跟着全村大生产
 王掌柜被喜子爹还有很多人
 在一个晚上给整疯了
 就因为他一家有地

 最期盼的是春天
 树叶，野菜或者其他能吃的
 成了最好的粮食
 大生产时经常有人饿晕在地里

 没有谁想着结婚
 孩子总是被饿死
 我亲眼看到瞎子大伯家的三个儿子饿死
 甚至，镇上发生了人吃人的事情
 （一个男人把女人杀了，吃了女人的肉，后来被判死刑。枪毙的时候，公社开公判大会，让所有人去看。）

 糠是最常见的食物
 尽管难以下咽
 我和兄弟姐妹们还是艰难地吞了下去
 活着，是唯一的选择

▲ 中年，赤贫时代

 三十岁那年，我赶上了趟
 和比我小十三岁的本村女子结婚

 儿女们和楼梯档一般
 慢慢地增加
 一直高过我的头顶

 大的，小的都一直哭闹
 其实，我和他们一样饥饿
 “十年动乱”的最后
 是人饿死一大片

 还好，儿女们都活了下来
 七八年，有文墨的人说要改革了
 两年之后土地承包到户
 终于有了几分薄地

 我和婆娘昼夜劳作
 儿女们勉强能喝上玉米稀粥
 总算有了学校
 大女儿和大儿子小学没有毕业
 比我强点是他们会算术识字

 到了八十年代后期
 总算勉强能吃饱饭
 偶尔也能有一顿细粮

 饿不死了，可一切都得要钱
 各种税款让我不堪负担
 还是选择活下去
 生命不变社会却一直再变

 ▲老了，依然在劳动
 儿女们大了
 几分薄地留不住他们的脚步
 不愿意在大山里继续我的生命
 他们说外面的世界更大

 正月出门，年末回来
 所有的年轻人都这样
 只是我们这些老人
 还在土地上锄锄刮刮

 农业税没有了
 负担轻了
 九七年村里通了电
 我们通过电视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山洼里的那一片玉米熟了
 娃们也该回来了
 天底下不是我一个人这样
 还有和我一样的无数人们
 我们也只有一个名字
 时代赋予的：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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