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蓬山寨到县城
1987年夏天的一个早晨，我还在睡梦中，隐约听见有人来喊爸爸去县城，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蹭地起来穿好衣服，抱着爸爸的腿不离开。爸爸起来打开大门，对面那金子塔型的大山上，天蓬山寨正好在两道云雾中，神密地向我微笑，好像知道我今天要去县城了。
爸爸不同意我去，妈妈也不同意我去，来邀爸爸一起的叔叔也不同意我去。我的声音只有哭，动作就是抱腿。妈妈又对我讲去县城的路上有老虎、狼、蛇，可这些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死心踏地要去。妈妈无奈之下，一把抱住我，爸爸和叔叔嗖的就溜走了。
我玩命地哭呀哭，突然我止住了，对妈妈说我不去了，妈妈放开了我，我一溜烟沿着小路就跑了，妈妈拿着棍子也没追上我。
到山顶的公路边，约有两公里山路，我忘记了田里种的是什么样的庄稼，忘记了路边散发着香气的花儿是白色还是紫色，急切地想追上爸爸，跑到县城。
很快就到了山顶的公路边，那时的山顶上有一个小商店和一个药铺，商店的主人和药铺的主人都还没开门，爸爸和叔叔站在路边，边上放着一篮子鸡蛋。爸爸看着我，和叔叔不约而同地笑了。
前天这里下过一场雨，昨天这里过去了一辆车，车痕在泥土路上清晰可见。听叔叔说，昨天有卡车过去了，今天早上肯定会过来。
等了好长时间，车还是没过来，我催着爸爸让走，爸爸对我说，到县城有一百四十多里路呢，我就不敢再催了。之前我和妈妈到镇安的界河赶集，十几里路要走好长时间，一百多里路，远的我没办法想象。
泥土公路上的车痕，被我一脚一脚地踩扁，叔叔过来吓我，说是我把车走的路踩坏了，车过不来了，差点没把我后悔死，又后悔又怕。还好爸爸过来不让叔叔再吓我了，我将信将疑地又踩了起来。
中午太阳升得好高，树叶上、草尖上的露珠全被晒没了，泥土公路腾着热气，空气中一股股淡淡的土腥味。泥土车痕被晒硬了，我跺着脚踩也踩不扁了。舌头冒着火，主要是太渴了。吃饭的事比起去县城好像根本不是个事，我再想象县城有两个集市那么大还是三个。
爸爸向小商店的主人要了杯开水，我一饮而尽。
卡车还是没有过来。
我不再踩车痕了，我在想妈妈正烧着柴火，拿几个土豆刮了皮，把面粉拌成颗粒，放些酸菜，给我端来一碗香喷喷的拌汤……
卡车还是没有过来。
太阳在天蓬山寨的头上变得发黄，又发红，好像要把天蓬山寨烧着一样。
爸爸都在草上趟下了，要睡着的样子。突然，山的那一边传来一阵响声，是车声。一群鸟儿高兴地飞起来了，爸爸也起来了。爸爸说他用耳朵对着地听清了，是车来了。
卡车车箱的前边装满了木箱，里面装的全是鸡蛋。我们三个人坐在车箱后面，那时候车的油味特别的浓，那是我鲜有闻到过的工业产品味道，比猪圈、厕所、臭虫的味都要浓的多。卡车在盘山公路上转来转去，不一会儿，我就哇地吐了，吐在那鸡蛋箱子上，我一直还在意最后谁吃那鸡蛋会不会骂我。天色暗了下来，星星占满了天空，月亮爬了上来。
我又吐了一阵儿，感觉车到了平地里，路是出奇地直，月光下出现了一片大平地了一条大河，车在一个大桥边停了下来。我以为是县城到了，叔叔说这个地方叫户垣，我才明白山的这一边，不光全是山，还有一片大平地。
月光下，泥土路发白又发呆地伸向远方。
卡车又的后半截正在装鸡蛋，我们几个人下了车。河水很大，月光下泛着波纹。河边有一家人窗户亮着灯，一男一女正唱着渔鼓，和着蛙声、蟋蟀声……
卡车上摞了几层鸡蛋箱子，满满的，我们几个人上到鸡蛋箱子上坐了下来。
月光下的大山雄壮巍峨，偶尔看见几户农家的油灯光亮透过纸糊的窗户。
卡车驶过了一个叫色河的地方，路平坦了好多，我在高高的鸡蛋箱子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我看到了比集市大十倍的县城。
天蓬山寨下面的村庄里，至今还能找到不少从来没有去过县城的老人。
那一年，我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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