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新作我的农民父亲_天竺文学_山阳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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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4/11/28 17:07:54
来自：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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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农民父亲

王墨

       父亲离开我已整整十年了。南山那个叫箭沟垭的山顶是他永世的家园。在异乡谋生的儿子总禁不住要常常遥望故乡，遥望那远方山头飘来飘去的云朵，怀想那荒草间的一冢坟丘。这时，关于父亲的一些往事就浮现眼前。

                                                                               父亲的歌声

        父亲大字不识几个，他平时唱得字正腔圆的也只是一些孝歌，而更多的时候，便是随意地哼一些有头无尾的秦腔、二黄调。兴奋时唱，愁苦时唱，干活时唱，赶路时唱；白天唱，黑夜唱，连梦中也唱个不停。

我的家乡在商洛山区的一个皱褶里。那里土地瘠薄，人们为了填饱肚子，一年三百六十天总不得一刻闲暇。繁重的体力劳动使他们无法排遣心中的愁苦，便只好以吼山歌来排解。在我最初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哼唱着孝歌或二黄调，领着我们姐弟踏着那绕山转的羊肠小道去担柴卖草，或寻野菜度饥荒。日子越是艰难，父亲的歌声越是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抗争，充满了希望，再饥再渴再困乏，只要父亲的歌声一起，我们姐弟便不觉怎么饥渴与困乏，只觉得，只要有父亲的歌声，一切终都会好起来的。

         一生多灾多难的父亲，八岁坐牢，九岁丧母，二十三岁骨折商州，二十五岁卖了担柴的扁担也未能治好年已三岁的长女的病，二十七岁山洪冲走了三间栖身的石板房，三十八岁再次骨折，使他卧床八年不起，这接二连三的灾祸，已让人难以接受。父亲说，在国民***的大牢里，他的歌声赢得难友们的爱护；在外打工揽生意时，他的歌声往往使他受到人们的尊重。特别是在那八年卧病及后来生活窘迫的年月里，歌声消解了他胸中的郁闷，鼓舞了生存奋斗的意志。每当我们兄弟生了弃学回家的念头时，他便说：“娃，听我给你唱个《凿壁借光读文章》、《孟母三迁》吧。”

      父亲．从三十岁开始靠担柴卖草供我兄弟三人读书，受尽了艰难。到六十五岁时，还为供小弟读大学，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仍不得不起五更睡半夜，拖着满身的疾病下田种地，走州过县做买卖。他只要一行动，歌声便跟着他山山岭岭跑。我家房后有条通往县城的山路，父亲经常要拄着拐棍，背三五十斤木炭，沿着这如蜗牛触角样颤巍巍的小道摸索而上，清早打着灯笼火把走，夜晚披着星星月亮归。每当夕阳西沉之时，我的老母亲，便倚着门口那棵老树，等待自山顶传来父亲的歌声。当新月如钩中天之时，或是大雪飘飞夜半之时，母亲守着一豆油灯，惦念着父亲可走过了那下临万丈深渊的鹰嘴岩，绝壁陡峭的转井凸、迂回盘旋的十八盘......那些路该有多险啊，村里有多少人在那地方走完了一生的最后一步路。所以，当一家人等得不能再等时，一旦听到父亲的歌声传来，我们那悬着的心都一下子释然了。这歌声，不管是俗曲俚调，有词无词，我们都觉得暖心窝呀！

父亲的智慧

       父亲虽然是不识字的农民，但父亲是个智慧丰富的人，在方圆几十里都可称得上是一个大能人。

深山土地瘠薄，为了多收只好多种，但是多种不仅仅是春种秋收，更还有一道道补苗、除草的工序要做。特别是每到庄稼快要成熟时，总要与被山里人称作“好老”的野猪、野兔、猪獾打一场持久保卫战，守山看庄稼的，得在夜里，不停的拿个号筒对着东坡西槽大声吹，提个灯笼拿个火把边喊边叫，吓唬那些偷偷抢食庄家的“好老”。这样白天劳累，晚上折腾，要不了几天，就是精壮的小伙也要瘦一身肉。

          父亲先后两次受伤导致骨折，留下了永久性的残疾。这残疾使得他行动不便，更不用说是在晚上看庄稼赶野兽了。但是，不看护，秋季就不会有收成，一家人就要饿肚子。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智慧的父亲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过年燃放剩下的鞭炮，均匀地绑在一根点燃的更香上，把更香架在庄稼地中的一棵大树枝丫上，随着香的燃烧，不时点燃一个个鞭炮，空旷的山野，忽然间一声炸响，同时，随着炸响还火花闪亮，那些来偷食的“好老”听了、见了，便被吓得四散逃窜。

       但是，父亲在实验中发现，常常更香上捆绑的鞭炮只点燃了三两个，剩下一长截子香熄火了，上面绑着的鞭炮还依然缠在上面。也就是说，前半夜把那些“好老”吓跑了，下半夜它们又偷偷摸进来糟害庄稼了。父亲发现那是随着被捆绑的鞭炮炸响，把燃烧的香头炸掉了，才导致香头熄了火，无法引燃其余的炮仗。父亲将鞭炮和香的捆绑方法进行了改进，将一个个鞭炮用丝线均匀地串起来，再将炮引逐个缠在点燃的更香上。点燃更香，随着香的燃烧，不时点燃一个个炮引，随着炮引的点燃，捆绑炮引的丝线也被烧断，鞭炮自动掉下，脱离点燃的香头。由于鞭炮是用丝线均匀串起来的，炮仗只会在控制的高度凌空炸响，而不会掉到地下。这一改进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因鞭炮炸响导致香熄灭，其他鞭炮不得引爆的情况发生。

      后来父亲用废旧的塑料油纸做一个雨棚罩在点燃的更香上面，避免了下雨天点燃的香被雨水浇灭，又在雨棚上面固定一些废旧的灯碗子，在灯碗里粘贴用过的香烟盒子里的锡箔纸，既可以在瞬间将夜深炸响的电光炮火光聚焦射向不同的指定位置，同时将声音也有效集中指向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父亲还在它们常出没的“路口子”巧挖陷阱，设置弹弓、绊马索和圈套。夜深人静之时，仓皇逃窜的野兽或跌进陷阱，或被弹弓击伤，或被圈套套住，这样，“好老”即使没有被套住，也因为受了惊骇，再也不敢到这块地里来了。

        记得三十年前，也就是刚刚土地到户的那几年，父亲在垭子、杨树包开出一片片肥沃的土地，邻居们都说：“地是好地，就怕有牲口吃的没你收的呀！”但是，就是那几块地种的小麦玉米年年丰收，颗粒归仓，很少有被糟害。父亲的智慧，不仅少却了一家人的劳烦之苦，更重要的是以他这样一个身有残疾的劳力保障了一家七口人的生活。

父亲的天堂

         县城正对的那座山背后是一片深山密林，那高山坡上林子最旺处是父亲此生一世的家。

那是父亲的天堂。

       父亲生于山长于山，他对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有很深的感情，哪面坡上的一棵大树做了他盖房的梁，哪片林子里一块兰草使他挣下了弟弟的学费，这些，他都一一记在心上。最让父亲得意的是老家门前屋后有园好竹，一院稀稀落落五户人家全被那园修竹团团围定，风来了，雨来了，竹子随风和雨起波涌浪，一户户石板房便在这一起一伏的波浪间忽隐忽现。在他十多岁那年，伪保长领着一伙背枪的来抓壮丁，父亲从后门出逃钻进了竹园，保长便向父亲开枪，枪子正好打在竹竿上，是竹子救了父亲的命。1958年发山洪，老家房后大滑坡，正是那园竹断根劈节发出咯咯叭叭响声提醒，才使他快步逃出，免了一场房塌压身的生死劫难。也正是这园竹子，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父亲隔三岔五砍一捆换得几升粮食一点油盐，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灾荒。因此，父亲对这园竹的感情自然深厚无比。

       父亲一生多灾多难，却从未在困难面前趴下，他的心里始终燃烧着引领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的火焰。那些年，他始终一心供我弟兄读书，直到兄弟三人一一读完大学；他拖着病体日夜劳作，在农业社时，承包了集体一圈牛，起早贪黑犁地来多挣工分；土地到户后，常常半夜三更去“打早”，月上中天还“熬晌”。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辛苦操劳，却从无怨言，一如他脚下的土地一样年年青一茬、绿一茬，茬茬不误时节。

老家那里山高秋风凉，一年只能种一季庄稼。如若遇到个天干雨涝年份，往往种下的粮食连把草也收不回，所以，年年只好大片地耕种来弥补欠收年馑。为了种好那大片大片的土地，父亲的汗水淌成了河。每年最热的时候，又恰逢收麦锄苞谷二道草，火一样的太阳晒得人头炸裂样难受，一人多深的苞谷林里蒸得人透不过气，更兼苞谷叶子和麦芒拉得人从头脸到腿脚到处是血口子，汗水一浸辣疼难忍。往往越是太阳晒得厉害的时候，越是父亲镰刀锄头舞得欢的时候，汗水山泉样从他早已谢顶的脑门额纹鼻梁脸颊上涌出，他连抹一把的功夫也舍不得，只是扑棱棱儿摇头甩两下，手中活儿继续干。父亲的汗水自然不会白流，几年下来，我们家里大柜小袋里装的都是粮食。自己富足了，左邻右舍谁家有了困难，他总乐意帮一把。可就在家里日子刚好转，他却突然患了脑血栓，一年后离开了我们。父亲过世时留下的粮食母亲十年八载也吃不完。母亲在世时，常泪眼汪汪地对我：“儿啊，想到你父亲当日受的那些苦，这粮食我就吃不下”。

        父亲在世时不信神不信鬼，却早早为自己选好安息之地。几十年来，他和地方人一道植树护林，不仅这片山坡上已是一片松涛林海，而且方圆千亩荒山野岭已成林园保护区。在父亲过世后，我兄弟遵照他的遗愿，将他安葬在他的理想地。站在这高高的山岗下视，满眼一派苍翠，五里之外老家那一片竹林间的石板房，东坡西槽里父亲当年洒过汗、流过血的一块块土地尽收眼底。回首北望，我兄弟们谋生的县城也一揽无余，就是数十里外姐姐房后的山峁也可看个大概。

       “生活在你最喜欢的地方干最想干的事，那便是在天堂过日子”。遥望父亲安息的那一脉一脉起伏的大山，想他是已结束了生的苦累，但不知他远居一隅，可曾寂寞?可曾烦恼?是否为了庇佑子孙们又在冥间受着我们不曾知晓的苦和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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