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村那家人那条狗_人在他乡_山阳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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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5/11/12 10:25:15
来自：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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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人的门外，黑色的大狼狗伏在地上，两只前蹄交叉着，耷拉着耳朵，眼角边还在滴着泪。它回过头看到门内还在打着群架的亲人们，转过头对着看客们一声嚎叫，这声嚎叫，充满了无奈和苦楚。这声嚎叫，凄凉而悠长，回荡在整个村落，也回荡到二十多年前的岁月里了。
那个村，是一个古老的村落，渭河平原滋养了它一千多年。春夏秋冬，花开花落，岁月没有再让它焕发文明的活力，像一个老人，固守着那片土地。早晨，一波又一波留守的妇女们和中年男子们各自骑着自行车或电动车到五公里外的县城，为了最简单的幸福日复一日地忙碌着。上午，村街上，老人们三三两两，屈膝弓背，一步一步挪向他们想去的地方。中午，成群结队的小学生跑着，他们从不会避让背后下班骑车回家的留守妇女和中年男子们，可爱的小学生们啊，总有一天，他们会离开这个村子的，大概再也不会回到那个村了吧。从傍晚开始到深夜，自行车、电动车、三轮车、小汽车过街的声音都不会停止。夜晚的街道很安静，几乎没有什么声音，除了那家人门口传出的敲门声和狗叫声。

    那家人，是一个充满故事的一家人。二十多年前，小儿子张三还在家门口玩，突然张母被人从街道抬着进了屋子，没有人叫救护车，因为没有救护车，也没有电话。屋子里的人都认为张母会醒过来，张三跪着炕上，呆呆地看着，看着，直到张父从街上溜达回来，张大和张二也不知从什么地方赶回来，一起把张母抬进了棺材入了土，这时候，张三才知道自己没有娘了。丧事很简单，那棺材购置不起，没有人会嘲笑他家里的一卷破席成了陪伴张母入土的棺材。
    张父在村里，名声不好。没有手艺，没有积蓄，喜欢在街上溜达，特别是晚上，在看不见的地方，可以随手拿去别人家值钱的东西，他经常被抓住，挨骂挨打是经常的事，最惨的一次是被吊在树上脱光了衣服打。从此以后，他收敛了些，但也没有改多少，倒是走在村街上的时候，会含蓄地垂下身子，低着头左右张望着走。
    张大是家里的长子，也没有手艺。若是下了苦挣些钱了，赌场上总有他的身影，但总不见他赢钱。债主们找上门催债了，他就躲得远远地，跑出去十多年就再也没有回来。等他回来时，竟然带了个叫莲儿的媳妇，老丈人家就在附近村子住。莲儿可是个厉害的角儿，这是后话。张大让莲儿生了一堆孩子后，又跑出去折腾了。到年跟前了，仍不见张大回来，只有除夕晚上，一个接一个债主敲着他家的门，然后一阵狗叫声。门，始终不会打开，门槛下只留有一个狼狗可以钻进钻出的门洞。前几年，张大终于有消息了，据说是在北京，一个除夕的夜晚冻死在桥洞里面，人没有拉回来，就地火葬了。
    张二，是个老实人，也没有手艺，但有一身好力气。二十多年前就出门了，据说在山西煤矿里干活，几年后，带了个山西媳妇儿回家了。村里人都说，张二在山西把人家姑娘给强奸了，那姑娘随后就缠上他，背着父母跟张二回到村里，没几个月，张二的儿子就出生了，张二的幸福日子从此开始，他起早贪黑去县城干活，媳妇勤俭持家，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没几年，攒够了钱，在村东边买了一块宅基地，盖了新房子，偶尔救济一下张父。
    张三，似乎遗传了张父的毛病。小学没有念完就不念了，念不进去。街道溜达闲逛，晚上经常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但也没听说过被抓住挨打的事儿。白天，比他小几岁的孩子跟着他到处闯荡。有一次，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一截甘蔗，张三先张开嘴巴，露出满嘴黄牙，咬住甘蔗一头，顺手一扯，甘蔗皮顺势扯断，然后把扯断的这片儿甘蔗皮一一分给围观的小孩子们，孩子们拿着张三赐给他们的甘蔗皮，兴奋了好久。夏天，大家都穿得很少，张三带领着一群孩子在他家院子里，让大家都脱了裤子，露出小鸡鸡，比一比谁的大，张三年龄最大，小鸡鸡自然不小。冬天，张三带着一伙人在自己院子里玩弹珠，他拾起弹珠，把弹珠架在已经冻裂大拇指上，黑漆漆的食指围勾着弹珠，大拇指用力一弹，弹珠射出去又准又远，可大拇指上暗红的冻疮伤又裂开了口子，他赢了弹珠又卖给那伙人，整个冬天，靠这个赢了点小钱买烟抽。一年又一年，张三总是愿意在街上溜达，一直溜达到三十多岁，仍旧一个人溜达。也许是张母死得太早，也许是张父没有管教好他，也许是这个时代让他失去了太多的机会。
    张大在北京冻死后，他的妻子莲儿带着三个娃儿在张家生活着，还养了几条狗，老狗，大狼狗，小狗娃儿都有。他们都靠莲儿维持着，三个孩子面黄肌瘦，那些狗儿自然也皮包骨头，但从来都不嫌弃这家人的贫弱。张家这院房子是张父张母的财产，张父还健在，他想要回自己的房子，虽然这房子早已破旧不堪，在村里找不到第二家这样破旧的，但张父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村委会更是懒得管，随他们折腾吧。张父和儿媳妇每个月都会争吵，伴随着三个孩子的哭喊声，还有这群狗的狂叫声。那天，张父无法忍受便使出了暴力，双方在屋里一顿争执扭打后，张父拽着莲儿的头发拉出了家门，摔倒在街边，骑坐在莲儿身上，煽着莲儿的脸。与他们家有点亲戚关系的张姓人家，只是劝着他们别打了，不见谁上前去拉开，围观的人只是看着他们怎么打，哪里有伤口，哪里露出了，鞋子在哪里……张父打累了，起身后，莲儿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骂着张父。张父转过身走了，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回来过。莲儿终于有了这户房子……
    那晚上，黑色的大狼狗伏在地上，两只前蹄交叉着，耷拉着耳朵，眼角边还在滴着泪，一阵悠长的嚎叫。前些年，莲儿觉得自己没有能力照顾三个娃儿，觉得自己不能一个人过下去。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了一个男人，这男人身子壮实，个头魁梧，很老实的样子。
    每天早晨，男人都会收拾院子，打扫门庭，搬砖修理残壁，也从来不与过往的路人打招呼，只是埋着头干活，也不见三个孩子喊他爸爸，也许他们都需要时间去适应，男人需要时间适应村里的环境，适应这个家。孩子们也需要慢慢忘记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也许他们的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
    生活多么不容易，所有的苦和痛都会经历，经历之后才会更加珍惜。活着就应该去面对，坎坷与不幸都会过去，随时间自会慢慢忘记。
    那个村，还在，记录着每家人的喜怒哀乐，幸福与哀伤；那家人，有的离散远去，但依然有人会继续留守在那家里；那条狗，也会渐渐老去，它所经历的人们，体会到的人性，也只有它那一声嚎叫来表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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