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9月6日 星期日 阴
昨天晚饭时候,父亲说要送我上学,我很感动。因为平时父亲很忙碌,白天忙完地里的活,晚上还要搓绳到半夜,我上学的每一分钱都是从父亲结满老茧的双手中获得的,我心目中父亲是最勤劳的,最能吃苦的。父亲很严厉,脾气很大,我小时很调皮,没有少挨过父亲的打,所以我一直很怕他,很少感受过别人有过的父子深情。现在,父亲说要亲自送我上学,那是因为他知道19年来,我从来没有走出过县城,外面陌生的世界我是一抹黑,他想再次做一次儿子的保护神,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父亲严峻面孔下那份殷殷的父爱。
天还未亮,父母就早早的起了床,忙着给我做早饭,收拾行李。吃罢母亲擀得面,又装上她煮熟的几个鸡蛋,我和父亲出了门。母亲伤心地哭了,弟弟哭了,我也哭了。别了,我这散发着牛粪和谷杆馨香的故土;别了,我多少次放牛曾跋涉过的山梁和小河;别了,我曾经患难与共的亲人和玩伴。我明白我将踏上一生中第一次长途旅程。泪眼婆娑中,向故乡挥一挥手,转过了家门前的山卯。
近午时分,我和父亲走到了县城,就匆匆忙忙搭上去省城的班车。汽车在秦岭山间穿来绕去,蜗牛般颠簸前行。身临其景,我脑海里映出了“一山转过一山迎,百里路无半里平,宜是老禅遥指出,只堪图画不堪行。”的画图。心想:这大概就是书中所记的商於古道吧。“自古商於路,仕子伤心处。”想那韩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一朝触怒龙颜,“想为圣明除弊事”,却落个“夕贬潮州路八千”的结局,面对大雪纷飞的秦岭山,发出了“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哀怨,那是何等的落寞。“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想那温庭筠孑然一身行走在这茫茫大山腹地,在秋日晨雾弥漫的早晨,大概没有闻鸡起舞的雅兴与雄心,怕只有匆忙赶路的无奈和孤寂吧。猜想这北联十三朝古都长安,南通湘鄂江南重地的商於古道,不晓得留下了多少落魄才子,贬谪仕子痛彻心扉的诗文,洒落了多少文人墨客,仁人志士慷慨激昂的泪水。只是我初次踏上这条古道,不知蓝关何处?更不知板桥何在?满车的人都昏昏欲睡,只有我怀着好奇,杵着脑袋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山包、树木、村庄……胡乱思想。
眼瞅着太阳从东头渐渐沉入西边的山后,窗外的山峰也渐渐由大到小,由小到消失,迎面扑来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和稠密的村舍。突然车却停了下来,四个年龄二三十岁的小伙子挤上了车。一上车他们就主动搭讪,说东道西,车上顿时热闹了起来。昏睡的旅客都睁开了朦胧的双眼,只见一个小伙站起来:“南来的,北往的,没钱的,没权的,发财的机会到啦,都来看。”说着他从兜里掏出红蓝两支铅笔,中间用一根皮筋套着,在手中挽来绕去。说只要谁能猜着套住的铅笔是啥颜色就给一百元,押不住的要掏一百元。起初没一人理睬,这时一个拉托地小伙主动上前押,结果押准了,玩铅笔的果不食言,立即给他一百元。此时车上有好赌者就凑了上去也跟着押。结果开始押者都是赢,参与的人越来越多,不到半小时,一个小伙说要撒尿,叫司机停车,车还未停稳,那四个小伙就鱼贯而下,逃之夭夭。这时车上的好几个旅客大声叫嚷,“他们把我的钱骗去了。”相约下车去撵。司机说:“那些人经常跑这一线,有黑社会背景,你们得罪不起。”那几个旅客只好自认倒霉。父亲悄悄对我说:“天上不会掉烧饼,不要想占别人便宜。”我很郁闷,初次出门,就看到这一幕,实在令人愤怒。
车到站,天已黑了。站在大街上,看人影匆匆,车来车往,喧嚣吵杂,顿感拘谨和陌生。父亲和我找了家小饭馆,买了碗面条,喝了碗面汤,精神好了许多。我掏出报道须知,按图索骥,找到公交车站牌坐等公交。父亲不放心,转来转去把站牌看了好几遍。
“不会坐错车吧?”
“你不是看了好几遍了吗?”
父亲瞅了我半天。
“我扁担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我没你的文化呗!”
我突然感到我说话不经过大脑,无意中伤害了父亲。父亲小时家贫,小学三年级都没念完就辍学了,同时也感到父亲的豁达和大度,我笑着拉拉父亲的衣角。
“你放心吧,错不了。”
终于搭上末班车,赶到西京大学已经晚上九点了,负责新生接待的老师把我们带到新生宿舍,简单交代后走了。奔波了一天,都很疲惫,简单洗刷后,父亲就和我挤在一张架子床上睡了。不一会父亲就打起了鼾声,同宿舍的同学都好奇地抬起头看,我对大家做了个抱歉的动作,同学们笑笑都很原谅地睡了,真佩服父亲能随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