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青石记【11】_天竺文学_山阳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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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2/27 22:3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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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尹喜去后，青禅与青若于师父仙驾之地——天竺山上青牛峰隐居守灵三年，过着麻衣在身，野果果腹的清淡日子，师兄妹觊于师父临终遗训，虽两情至深而不越，一榭一篱皆是二人把手编织，短褐穿结，日子过得也有味清欢。

公元前389年，秦惠公破釜沉舟，起兵50万与魏军一战，吴起在阴晋一战中，以五万之卒大败秦军，秦国此战输得倾家荡产，再也无力抵抗三晋的攻势。秦楚境内更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更有民谣数声：

七月流火，过我山陵

女儿耕织，男儿作兵

有功无赏，有田无耕

有荒无救，有年无成

悠悠上天，忘我苍生

天地悠悠，我独远游

家国安在，落叶作秋

入秋山寒，青禅与青若相携下山准备多添些衣物被褥，谁知一下山，便看到村落荒弃，墟烟荒丘，连大的集镇上也只有零落的几个人影，商邑要么大门紧闭，要么早已被穷荒洗劫一空，所到之地正是瘟疫横行，短短功夫，眼巴巴看着一群饥民口吐白沫，癫痫而死。

两人面面相觑，发誓要医好这些荒民，他们甚至来到一处破庙，对着菩萨发愿：倾二人之全力，救灾民于水火之中，以赎前世之罪，更请神灵作证，待瘟疫驱尽之日将为二人大婚之时。

青禅青若相信，积德行善，上天会怜悯二人苦心，终究会看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吧！想到这儿，两人愈发亲力亲为，不分昼夜的上山采药捣药，将汤药熬制好后亲自送到集市，分发给民众。

其间，两人为方便救治病人，举家又迁回梅岭旧居。

寒去春来，青禅与青若日日操劳，夜夜全心救治，转眼间就到了第二年春暖花开时候，瘟疫灾祸才烟消云散，两人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了。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师兄妹累得瘫倒再床大睡三天不醒，醒来后相互狡黠地瞧瞧对方，都是黑瘦憔悴，不觉十分心疼，相约要着去集市买些补品肉味回来。

两人刚要出门，远远得看到一行仪仗队伍正向这边走过来，领头的首领自称是首邑李将军家护卫，得闻两位神医之名，特来前请医治他家李公子。

李公子本是生龙活虎，三月前忽然生出了顽症，全身溃乱成脓，久治不愈，如今奄奄一息卧床，命若游丝。

青禅、青若相互对看了一眼，一时间竟都默然无语起来。他们一直恪守师父遗言，不为官，不作孽，善事积德，单就师兄妹毕生以兄妹相称，不得行夫妻之礼，男女之事一项，足够二人颠沛遗憾半生的，如今首邑来人，更是达官显贵，如何能医？岂不犯了‘与为官者一辄’之罪？

“师兄，我们去吧！达官之后也是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你我这也是在做好事，积功德，或许会早日清除自身孽障，得神灵垂怜，你我修百年之好呢？”青若素来面软心慈。

青禅一见心爱的师妹如此说了，自然也点头应允，二人遂与李将军家丁一同前往首邑治病。

待两人赶往李将军府邸，才被人急急引进病房，便闻得一阵恶臭袭来，再一看，李公子果然病的不轻，浑身脓血之流，溃乱不堪，二人也不便理会脏乱，青若不慌不忙的与青禅取来银针，淬火消毒之后，分明于李公子之玉泉穴，百汇穴，章门穴，以及任督二脉施针，先是半尺有余的长针探得病灶，继而是三寸中型针引出毒素，最后再施细如银线的短针净身清毒，整个过程繁复复杂，不容有一丝差错，两人足足忙了三个时辰，银针引出的淤血脓秽之物盛得小半盆，青若帮青禅拭去额头的汗珠，这才深深松了口气对李将军及家人说道：“目前基本无生命之忧了，接下来还需做进一步查看。”

一旁李将军一家看两人施针行救过程，早就咂舌不已，这才恍惚的跪拜叩谢恩人，又吩咐厨房端来好酒好菜，热情招呼接风，那一晚李家上下忙的不亦乐乎。

眼见李家公子脸色一天天恢复了血色，人也能下床稍作活动了，青禅与青若看在眼里，也不便久留，当晚宴会上李公子也病怏怏的来了，身上批了件白布衫，言谈之间对青禅青若充满了感激之情。

李将军及夫人更是殷勤之至，当场赠白银千两，青禅青若本是山野之人，两袖清风，如何能要？推辞再三作罢。宴会上最让青若不舒服的是李公子的眼神从未在她身上移开过，那种贪恋让她不敢相视，于是她轻轻掐了一把青禅，青禅亦注意到了，低声耳语道：人只是感激你我救命之恩罢了，更何况今日宴后，怕再难聚首，何不今夜乘兴而归？

第二天待青禅、青若与李府告别之后，李将军盛情要以马车相送，两人不好推辞，便就从了，马车一路护送两人返家，途中行至秦岭道中，青禅忽的浑身抽搐，奇痒难忍，一会儿便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偏偏这个时候，一群不知从何处窜来的蒙面劫匪猛扑上来，顷刻间，掀翻马车，弑杀车夫，并从车身抢走一袋银子，青若不知道何时李将军又把那袋银子悄悄放到马车上去的，只道是好心结果招致了劫匪，再一看身边的青禅依然昏睡不醒，不禁人也慌了，正想着如何应对。

为首的贼人一剑挑开车帘，一看青若，眼睛陡然直了，拿在手中的银子也扔到一旁的喽喽手中，淫笑道：“兄弟们，咱爷们今个儿发财了，劫财之后，还有色可劫。”

贼人说完，便如老鹰抓小鸡之势，冲到马车前，一把拉过青若的手腕，青若感觉自己手腕脱臼了一般疼痛，但她还是没有忍住挣扎，慌乱之际想起发髻上青禅哥哥赠与的梅花玉簪，奋力向贼人眼睛划去，贼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刺的哇哇大叫，嘴里嚷着：“臭娘们儿，老子让你好看。”说完，重重的丢开青若，奔向马车将手无缚鸡之力的青禅双手举起，对着道旁的一处悬崖，生生扔了下去。

那一幕，看得青若撕心裂肺，那一幕也成了她余生永远背负的梦魇。

正在这个时候，马蹄声在身后响起，她却再已无力听闻了，她以为那一刻她会随着她的青禅哥哥一起坠入深渊，做一对死命鸳鸯。

可是，她却没有死，她只是受到极度惊吓，晕死过去，仅此而已。她完好的在世间苟活，李将军正好西行的军队救了她，所有的蒙面贼人全部当场毙命，她醒来知道后，发疯了似的去了击毙贼人的地方，一个个翻开面具找那个眼角被梅花玉簪划伤的人，她怎么有力气找呢？青禅去后的半年里，她一直都伤心欲绝，不知道茶饭是什么滋味，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道太阳何时起，何时落。

李将军一家待她是仁至义尽，吩咐四个丫头贴身伺候，日日嘘寒问暖，更在她重病不得离身之际派人到崖下寻尸，寻尸未果，又在全秦张贴寻人告示，更往邻国楚魏之地寻觅，皆未果。

盼白星星，盼黄了落日，盼的眼泪模糊了双眼，那个青禅哥哥却再也回不来了。

在怎样的凝重与失语里，背着红烛卧榻，她以泪洗面，新福桃红，竹炮声声里，她成了李府的夫人，又是在怎样的孤独里，她人前强颜欢笑，人后心如死灰。

日子一天天就这么过了，她以为她可以安然苟活，一日她经过李将军会客厅，隐隐听到有人在笑，那笑声让她打了个寒颤，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个人眼角分明有一道嵌入肉里的疤痕，她多听了一句，李将军称他为都护卫，说他在边塞辛苦多年，这次回京一定会为他争取个副将军回来。

青若的心早已死了，那一刻依然感觉到心痛，全世界背离也好，此时，她再也不愿苟活了，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去梅岭，那个留下她一生最好时光的地方，静静的陪她的青禅哥哥。

第二天清晨，她盛装出行，临行前她将眉描了又描，扑了白粉胭脂，描了唇红，美的如幻外仙子。李府一家上下，看得眼睛都直了，愣了，如傻似痴，那个平日里幽怨沉郁的李夫人原来竟这般艳冠群芳。

“夫人这要到哪里去？”李公子迎了上来。

“想出去走走，买些胭脂水粉回来。”青若笑颜如花的说。

青若见李公子要随她一同前往，伸出一根纤指直抵其嘴唇：“等我回来，听话。”轻启朱唇，轻轻一声，足以销断魂肠，李公子竟立在那儿不再挪步，只是眼神被深深的勾了去。

门外，千里良驹已然备好，青若轻声跨上马背，随着鞭子起落，马嘶长鸣，向秦岭的方向绝尘奔去。

“夫人逃走了，快追！”身后有人在喊。

她这马是西域良驹，四蹄生风，能带她去往想去的地方，去见她心心念念的青禅哥哥。

梅岭深处的草庐旁，多年未来了，草更深了，水像是更清了，只是这草庐却越发的旧了。在草庐旁她泪雨纷飞，后悔这些年了竟没有再回来看一眼，恍惚间似是回到了从前：草庐旁，师父尹喜在诵读老聃的道德经，青禅哥哥在一旁用碾子捣药，而她则是在厨房生起炊烟，鸟儿就在头顶唱歌啊！海东青冷不丁衔来一枚野果，正好落在她头顶上……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再回不去了，师父去了，海东青就死在师父仙去的石阶旁，她和青禅一起埋葬了它，还有最疼爱的青禅哥哥，他也去了，而今，这个冰凉的世界，仅剩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朦胧的泪眼里，她看到一个黑影从草庐里挪动，一点点向着她的方向近移。

那是从哪里跑来的乞者，竟然占据了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了，想到这她正要转身离开，一个声音却像是勾魂一般系住了她。

“青若，是你吗？”那个蠕动的黑影在说。

“青禅——”那声音嘶哑而疼痛，青若奔向那个说话的人。

“青若，我终于又能再见你一面了。”那个失掉双腿，盘在地面的人，羞怯地扒开掩在脸上的杂草和蓬乱的头发，颤颤的说。

“青禅，你没有死，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青若死命扑过去，紧紧抱着青禅，良久，良久才颤颤的捧着青禅面目全非的脸，泪水沾的满身都是。

“青若，我虽未死，但早已形如死人，更无脸见你。”青禅哆哆嗦嗦的捧起青若的衣袖贪婪地嗅着，像是吻着丝雨中的花香，如痴如醉。

“不，你永远都是我的青禅哥哥！”青若柔声道。

“我从崖下醒来，便知是身中奇毒，为了能活着见你一面，只能用随身的银针将毒物逼出心脉之外，后自断双腿才捡得贱命一条。后来多方打听到你做了李夫人，生活很好，你为寻我做了太多的牺牲，不忍扰乱你平静生活，便就来到这里，天天在汤药里蒸熏以维持生命，我有一个信念，这辈子死前肯定能见你一面的，哪怕是看一眼也好，终于盼到这一天了。”青禅说完，早已泣不自已了。

两个久别重逢之人，再见面时，已是千帆过尽。

临行前的那晚盛宴，本就是李家上下的一场阴谋。他们的唯一血脉，宝贝儿子，在醒来时候第一眼见到青若便惊为天人，誓不娶此女子不罢休，身体稍好后，便借身体抱恙，日日寻得与青若朝夕相处之契机，愈见心里愈发割舍不下，又见青禅青若早已倾心相许，自是嫉妒不过，便搬来李将军及家丁将青禅纠缠羁绊的不得与青若相见。眼见自己身子已好，再装也难逃青禅之眼，便在父母面前以死相逼，李家上下共同演绎了一场阴谋。

“青若，我已时日无多了，此身之毒，早已深入骨髓，我已经一星期没力气出过草庐了，今天觉出点精气神来，以为是回光返照，心里想着死前见不着你，晒晒太阳也好啊！不想我终于见到你了，这是上天垂怜吗？”青禅言语间已在重重喘息。

“不，我们再也不分开了，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青若使出浑身气力将青禅抱起，一步步往草庐那边挪去。

“青若，我们一生谨遵师父遗训，淡泊明志、静心善行，相敬如宾，终身不行夫妻之礼，不越男女之事，单就没做到与为官者同辄，招致灾祸，可曾后悔？”青禅窝在草堂之内，已是奄奄一息。

“不后悔，盗亦有道时，善心致灾，唯医德长存。”青若言语间又是盈盈泪光。

不远处，有人在叫喧：“刚看到人影好像往那边去了。”

“走，去看看，那是李夫人以前住的地方。”

待一行人还未走近，结庐处，已火光擎天，熊熊的山风助焰，大伙愈烧愈旺。

火光潋滟处，一个声音宛如游丝，“青禅哥哥，今生无缘，来生再见。”

“花为媒，青山为证，碧水为凭，二心同结，万世不离。”那是青禅的声息。

一行军队被大火逼得连连后退，哭爹喊娘，人仰马翻。

漫漫火光，熊熊燃起，气蒸千顷云霞。直至夜幕如墨席卷，六月天气，千年风雪压顶。

雪住风停之后，在这梅岭之间，阴山阳山之上俨然独立起两座擎天石柱，遥相呼应，于风雨潇潇之间，脉脉含情对视，一望又是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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