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娃站在门口,想这又想那,越想越觉得难过,他走到妈的跟前说:“妈,订婚共花1600元,外借400元,借冯大伯200元他要得紧,妈你说咋办呀。”
“妈有啥办法,妈又没有有钱的亲戚,你舅他——”
田娃妈不想说下去了,田娃他舅外出七八年了,连个音信都没有,可能不在了,田娃妈不知哭过多少次了,田娃妈有些梗塞了。“借冯大伯的钱得尽快还呀,他都那么大的年岁了。唉—— ”
田娃爸不是没听到他俩的话,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风在屋里不住地吹,偶尔在地上蔸圈子,风声像要帐人的脚步声,脚脚踩在田娃妈的心坎上,田娃妈不停地打着寒颤。
田娃妈想起这几年黑天黑地地做呀做,收完粮食又搞副业,才盖起了这三间小土房,差一点累断田娃他爸的脊梁骨呀。田娃爸包河堤抬石头压伤了腰,躺了半年,冬天搭桥冻昏在河里,是吴大叔将他背回来救活,总算熬到了今天呀,现在儿子要娶媳妇,女儿要出嫁。唉,娶也难,嫁也难哪。
学校订了5000斤柴禾,在田娃订亲前紧赶慢赶总算砍够了,卖时又被他们里打外敲占了几百斤的便宜,少挣几十块不划算呀,这些年我们挣钱比上天还难哪。
天黑了,一家人都睡在床上,田娃爸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田娃爸喊田娃,“田娃,田娃。”
“你喊啥,这深更半夜的,你喊他做啥?”田娃妈问。
“也没啥,我想问他,前些天他到学校卖柴禾,那个老师说下煤窑能挣钱,在啥地方”。
“明天再问”。
“你问这做啥,你想去煤窑么?”天娃妈坐起床来亟不可待地等男人回答。
田娃爸没有急忙作答,他也坐起来靠着床头,他掏出烟袋慢慢地吸烟。田娃妈知道她男人在想事情,她又躺下去睡了。他吸完烟也睡了。
屋里肃静了一会儿,老鼠开始了他们的冒险活动,咬柜底啃案板,在屋里乱跑。
“只要挣钱,哪怕是下煤窑,再苦我也要去。”他暗自下决心。
田娃妈没有吭声,也没有睡着。
清早起来,田娃爸给田娃简单地安排了一下农活,他收拾了几件衣服打起了被窝卷儿,田娃妈忙做了早饭吃了,田娃直送他爸上了班车.
田娃爸换了几躺班车一路风尘地来到了陕西铜川焦坪,他没顾上休息连找了两天,找了六个矿井,都说人员已满,田娃爸代的钱已花完,这天晚上他连住店的钱都没有了,他只得在一家房檐底下打开被物卷儿过夜,天快亮的时候来了俩小伙问他要钱,在他身上里里外外的搜了一边,连一分也没有搜到,那俩小伙打了他一顿,田娃爸气得眼冒金星,他实在忍不住地骂了一句,那人一声喊来了五,六人,田娃爸吓的象只狗,卷宿在墙角一声不吭了.他将目光投在来人的脸上,希望搜寻到同情和宽慰,这时他看到一个人的面空好熟悉,可他想不起来他是谁,看着一步步朝他逼来的脚步,他突然说:“嘿,你怎么也在这里。”
田娃爸的这一问,那小伙也好象认出来了,他们一答话,周围的人都悄悄地溜走了.
那小伙原来是他们一个村的,在他的帮助下田娃爸找到了下井装煤的活,但他挣的钱要给那小伙的百分之五,其它的钱要到年底才能领到手,田娃爸也只得下井苦做了。
腊月的天很短,田娃好像有好多的活没做,一晃就到了年关。田娃还没有回来,田娃妈有些心慌,田娃也常扶门抹泪。
一天早晨,田娃接到一封信,田娃打开一看田娃大哭起来,田娃爸死在井下了,田娃妈也像着魔一样声泪俱下,嚎啕大哭,时而仰天呼喊,时而又腹地磕头诉求。田娃清醒过来后把妈背到床上,母哭子应子哭母答,直哭得天昏地暗,月挂枝头。田娃才昏昏沉沉睡去。
田娃蒙蒙胧胧看到爸爸背一大背笼煤块,在渺无人际的沙漠上行走,突然狂风四起,田娃爸一下被风沙吞噬了,田娃大声地哭喊求救,田娃惊醒了。
“我为什么要找对象,为什么要娶妻子”,田娃追问自己,猛打自己的脑壳,“爸爸呀爸爸,我对不起你呀,我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父亲来换妻子呢?难道我不要妻子就活不了命吗?爸爸呀爸爸——”。田娃边哭便自问,他从床上哭到地下。田娃哭成了一个泥人似的。
第二天一早,田娃找到了媒人,辞去了他花了620元订了婚的妻子,辞去了那个他用父亲 生命换来的那个妻子。
田娃和他妈一样,心内结了一个疙瘩。田娃在井边舀水,想着爸爸,爸爸仅来了,满面笑容地从井边来了,他从水里升起来了,满面笑容地指指水井,又向儿子点点头,田娃忙伸出双手去抱,不见了,不见了。“爸爸!”田娃难过的哭起来,泪珠一滴滴地跌进了水井。
新年过后,田娃操起了父亲用过的锄头,开始了田娃的春播,田娃舞起了父亲一样的动作,田娃要将他的心也播进这片黄色的土地,播进父亲耕种过的苦涩的土地。田娃永远记得那个黑得可怕的煤窑和那个梦。
田娃再不操心那个不属于他的妻子了。
田娃能种好这一块土地,这块黄色的土地。
黄色的土地啊!
1988年8月作。
刊发于河南《尉氏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