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平凹很早,大概是在初中的时候,那可是雷声贯耳。在我的印象中,平凹是活在文学作品中,活在电视上和想象中,从没想到今生今世能亲眼见到,任我随意地为他拍照,听他讲话。好像原有银河那么宽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如此近,近到能听到他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心跳,触摸到他思想的角角落落。
我突然觉得,我是懂平凹的。如果抛开罩在他头顶上的光环,驱离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和事,把他的作品扔进垃圾堆里,他和我们其实是一样的,没有丝毫差别,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众生。他就是我的父兄,我的同事,我可以嬉笑怒骂的朋友,我可以倾诉的知己。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是如此的陌生而熟悉。平凹说,一个作家是靠作品说话。如此类推,一只鸟儿是靠羽毛说话,一个乞丐是靠手里的打狗棍和褴褛的衣裳说话,一个官员是靠屁股底下的位子说话。平凹就是靠了他的作品,靠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码着把自己抬高,一直送到云端,送到我们必须仰视的地步,把自己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神。
过了午夜,应该算是昨天。昨天下午,我参加了一个会议,要不是知道平凹参加,大家与会就少了一个重要理由。会上进行了好多个议程,好多领导讲了话,大家都没放在心里,都忙着拍照,给会场里的美女,更给平凹。最后平凹讲话了,大家一下子从糟乱的场合中安静下来,屏住呼吸,认真地听。平凹讲了半个小时,大家认真听了半个小时,没有了走动,没有了私语,更没有了拍照。我参加了无数的会,大的小的,省上的市上的还有县上的,从没遇到不需要纪律约束而如此安静听讲的。
平凹的讲话没有形容词,没有书面语言,没有走了调的普通话,没有西装革履,没有一本正经。平凹穿的是夹克,很休闲,很随意的那种,倒是我身边的阿里巴人,把他好几百块的西服裹在身上,其实这个下午并不是很冷。和阿里巴人一同与会,是一件很随意很开心的事,他喋喋不休地在耳边絮叨,很能排遣主席台上慷慨激昂而又千篇一律的致辞所带来的寂寞。看到阿里巴人的装束,我扭头打量了会场的所有人,绝大多数都穿了正装,好多男人非常绅士地系上领带,男的一脸高贵,女的越发飘逸。
我懂平凹是从他的第一句话开始的。他走到讲台前,把手里的几页纸放在案上,说这个高度正适合他。很随意的一句,把他所有的幽默,所有的聪明,所有大家都应该具有的风范展露无遗,一下子把他从神的位置拉了下来,变成了凡夫,等你回过味来,他却站的更高,从神变成了佛。从会议开始,我一直不停地打量着平凹,通过自己的眼睛,更通过自己的镜头,觉得平凹的个子应该不是很矮,他是在戏谑自己。平凹浓眉大眼,粗粗壮壮,就是一个村子里的壮汉,感觉是一个砍柴的好手,一个种庄稼的好手。因为这样体魄的人有的是力气,也舍得出力气,这样一来干啥啥成,惟独不像一个写字的,更不像写字写得很好的人,不论从那一点看都不像。感觉里写字的人比他文气,避他高深,比他高傲。在我的印象里,作家和所有搞艺术的人一样,形象应该是个子高高的,长得瘦瘦的,头发长长的,目光深深的,眼神是孤独的,高傲地望着天空,从来不会平视。
平凹说,对文学要怀着一种敬畏之心,唯其有敬畏,才不会为了金钱去写字,为了名望去写字,为了应酬去写字。平凹说,当一个作家比从事任何一个行业都难,其实成名很容易,成功反而很难。平凹说,写字必须有自尊和自卑两手,自尊是要有理想,有抱负,有野心,要有持恒心,跑马拉松,从不言退,从不言败,从不中途停歇。文学是一茬一茬的,十年一个周期,稍一懈怠,后来的就冒了出来,涌了出来。自卑是放低心态,切勿自傲自满,为一点点成绩沾沾自喜,自卑才能以神圣心对待文学,自卑才能放宽心量吸纳别人的精华,自卑才能不断地超越,从成名走向成功。
平凹讲话的时候用的是方言,也许在大城市呆久了,他的方言也就成了人人能懂的普通话,不需刻意,不需改变,自然而然。我能感觉平凹讲话没有做作,唯其平易才打动了我。平凹讲话就像拉家常,东一句西一句的,东家长西家短,爱举例子打比方,他举的例子都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就连引经据典也给俗语化了。平凹那些看似毫不起眼的、平平常常的话里,蹦跳着思想的火花,一闪熄灭了,一闪又熄灭了,像夏夜的萤火虫,无数个萤火虫就能够照亮天空,也把平凹的讲话弄得生动自然而又不平俗。平凹说出了我们都体察到而没意识到的话,说出了我们都意识到而没说出的话,平凹的话是那么熟悉而又新鲜,那么不经意而又富含哲理,就像山里的溪流,它的跳跃歌唱都是天性流露。
平凹说,他不愿意参加会议。我说,我最不愿意恭维人。记得在听了平凹讲了几句话后,就对身边阿里巴人竖起了大拇指,说,这才是大家。
昨天,我和平凹是如此的近,虽然我认得他他认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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