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诗经采葛》)
艾,香四季。艾,香一生。
艾,在《诗经》里香着。艾,在《楚辞》里香着。
艾生长于河边泽畔,艾生长于山坡地边。
艾香在村庄上飘荡。
神农尝百草,艾是最早的一种么?
春天,嫩嫩的艾叶是一把下酒的好菜。
从五月的那一天起,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插一把艾枝和菖蒲,直到再一个端午节来到。
是一种咒语,也是一种悼辞。因为他们识不了几个象形文字,他们读不懂那人的诗句,他们只知道那人是诗人,写诗,爱国,忠君,不高兴了还发牢骚,走途无路了就去跳河。
采艾叶,宜在三月。采艾草,宜在端午节。家家户户割一捆,晒干,预备够用一年。
艾叶,药用,理气血,逐寒湿,温经,止血,安胎,散寒止痛,温经止血。
小孩子肚子痛,艾叶炒热包好捂肚脐,立好。吃隔了,肚子发胀,或拉肚子,艾叶煎水喝,消炎止痛。
艾草燃烟,可杀菌消毒。夏夜驱蚊。空气污秽,可辟邪洁净。
村庄办丧事时,多用艾草烟熏,祛秽气。
我见过一村人燃艾草绕村庄一周,举行某种祭祀驱鬼仪式,祈求全村人平安。
艾,是村庄里最早的医者,最早的巫者。
艾,融入村庄,成为村庄的一部分。
艾,深入村庄的内部,成为村里人灵魂的一部分。
“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艾,在《诗经》里就是一种爱。 老公喊老婆:哎。
老婆喊老公:哎。
艾,是丈夫和妻子的名字。
两个人的世界,两个人的语言。
爱草。
艾呀——哎呀——爱呀——
一村人在喊,一村人在唱。
菟丝子
爰采唐矣,沫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诗经桑中》)高大正直的乔木历来可称君子,是君子
也经不起小女子的纠缠
如果她离家出走
如果她自断双足
如果她手握刀片,弑腕,弑心
你必得俯身,双手轻挽,泪眼婆娑
黄色霓裳铺满山谷
只为成就那个叫唐的小女子
一生的追求
注:唐,蔓生植物,一名女萝,即菟丝子。
思茅草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诗经野有死麕》)
读诗经《野有死麕》,突然想到“美女与野兽”这个猛词。《野有死麕》唱的是美少女与猎人的恋歌,那个猎人用茅草捆了他的猎物-——一只小鹿——送给他在树林里遇到的如玉一样怀春的少女,这个正怀春的少女哪能抵挡健壮猎人的诱惑挑逗,自然成了猎人的猎物。“美女与野兽”可直解为野兽一样的女人和男人,其发轫直可找到诗经的《野有死麕》,何新的译文是:
田野上有一头獐鹿死了
我为它裹上白茅
有一个少女春情动
美健少男忙去引诱
——树林中有小树婆娑
——田野中有死去的獐鹿
解开缠裹的白茅
那少女美白如玉
舒松地脱得光光
不要弄破我的围裙
不要招惹那长毛狗乱叫呀…… 显然这是怀春少女与钟情男儿在野外幽会由野合。原文是这样的: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尨”是一种猛狗,不知那时养家了没有。猛男(野兽)和美女在中国的蔓草荒野时代就已经在一起了。
我注意的是诗中的白茅。《诗经》中有好几处写到“茅”,《七月》:昼尔于茅,《白华》:白华菅兮,白茅束兮。《易经》里也有,“茅飞渡江”,“抱茅入竹”。茅即白茅,俗称茅草。我们当地人(漫川关)叫它思茅草,我深以为然。
思茅草在当地是一种很普通又普遍的草,生命力极强,耐旱、耐寒、耐贫瘠。根系发达,半肉质,节状如竹,富含水分,嚼之味甜。庄稼地里的思茅草很难除尽,让农人头痛。山野上的思茅草是牛羊喜食的野草之一。腊月间,牧童点一把火,第二年开春,齐刷刷的满坡青草,牛羊就实实在在的品尝着春天的滋味,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春三月,思茅草抽芽开花,两三寸高的草芽,腹部鼓圆,绿草包着,小心地剥开,一寸多长的嫩白的花芽,软软的,柔柔地,放在嘴里,甜柔润滑。我们叫它“茅叶儿”,七八岁小女孩最爱做的事,抽一把“茅叶儿”,见了小男孩就发几只,是不是最原始的定情信物啊。“茅叶儿”,有人叫“茅纤”,“茅针”,“茅芽”。《诗经静女》“自牧归荑”(他从野外采了茅叶儿来送我),《诗经硕人》形容美人绝色“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初春,少女,茅叶儿,相得益彰。
茅花洁白,丝状绒毛,柔滑软绵异常,古代可用来包裹祭品。
农人做活,弄破了手脚,扯一把茅花摁在伤口处,可止血。
茅草很早就入诗了。茅屋,茅檐,茅店,茅舍,茅棚,是诗的材料,也是建筑材料,古代诗词典籍中常见,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让茅草在秋风中飘扬了上千年。杜甫所住草堂,说穿了就是茅草房吧。诗穷而后工,诗人住在茅草屋里,命耶?命耶?
“有女怀春”,《毛诗传》:怀,思也。
春天来了,可采茅叶儿了,少男少女春情郁发,既怀思春天的茂叶儿,也怀思冬天的茅草坡,这草,书上叫它白茅,我们就叫他思茅草。
这是我们的私语。